“拜月堂空，行雲徑擁，骨冷怕成秋夢。世間何物似情濃？整一片斷魂心痛。”臺上婀娜清瘦的女子，水袖輕甩，一雙柳眉似蹙非蹙，一句句低嘆暗含清愁，似有無限情思，原本該是人聲鼎沸的的大堂中竟奇異的平靜下來，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臺上的女子。

好不容易才從門口擠進來的程懷瑾也忍不住停下腳步，眼神遠遠地落在戲臺之上，看著臺上一身白色戲服，身姿輕舞的女子，聽著她淺淺吟唱，一言一句全是哀慟，一舉一動皆是風情。莫名地讓人覺得心傷，這大概就是那些癡男怨女難以割舍的情思，就像是一片片羽毛，輕輕騷動，就讓人心癢難耐，卻又哀怨仿徨。

這個時候的程懷瑾還不知道，那一刻他懂的不是所謂的情，只是驚鴻一瞥中那人留下的驚艷。

“好！”臺下此起彼伏的叫好，打斷了他的思緒，明明看起來不算小的大堂裏竟這般擁擠，不說前面坐著的那些衣冠楚楚的的先生小姐，光是後面站著的興高采烈的人群也讓程懷瑾驚嘆，不虧是寧城，可比他們鄉下熱鬧多了，連戲曲也格外的有味道一些。

也許這裏真的會有出路，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子，淺淺的笑了，頭一次對向來不喜歡的戲曲生了幾分欣賞。看著站在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他悄悄的往一邊挪了挪，靜靜的目光凝視著臺上百轉千回的身影。

臺上的人依舊沈浸在那段蕩氣回腸的愛情中，臺下的人也不自覺的隨著她心神搖曳，如癡如醉。

“枕函敲破漏聲殘，似醉如呆死不難。一段暗香迷夜雨，十分清瘦怯秋寒。”大概真的是錯覺，他仿佛看見幾丈之外，高臺上的杜麗娘回眸的那一瞬，眼中望著自己絕望淒美的神情。

再次傳來的歡呼聲打斷了他莫名其妙的臆想，程懷瑾悄悄的吐了一口氣，心中讚嘆名角兒就是不同一般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氣場，自己站的這麽遠都被對方影響，仿若身在戲中，懷著這樣的思緒，他沈下心來細細地品味起這場靡靡情傷。

一個時辰仿佛就在眨眼之間，直到散場，程懷瑾才有些意猶未盡的嘆了口氣，果然是癡男怨女纏綿悱惻，倒也不是想象中那樣無趣。就在剛才他還看見前排坐著的女子偷偷的用手帕抹了幾次眼淚。

戲終人散，整個大堂瞬間變的空曠起來，前排的幾張八仙桌格外明顯，漆紅色的椅子隨意擺放著，再就只剩下滿地的瓜果皮，還有戲班子裏忙忙碌碌的人。

靠墻站著的青年看著時間差不多了，這才慢慢的從角落裏走出來，輕輕跺了跺腳，扯了扯有些淩亂的衣擺，攔住幾步之外一個正在收拾東西的小夥子，“小哥兒！”

對方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有人在叫自己，程懷瑾只好彎腰，拍拍面前正在一心一意掃著地的人，看見那小夥兒擡頭，面帶疑惑地看著自己。

程懷瑾沖著他友好的笑了笑，“我就是想問問你，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宋山的人。”

小夥雖然手下的活計有些忙，不過對這個看起來風塵仆仆，但卻溫和懂禮的青年很有好感，他支著手上的掃把，想了想，搖了搖頭，“應該沒有吧？我沒聽說過這個人。”

聽見對方的回答，程懷瑾原本溫和清亮的眼睛裏帶了幾分失望，眉頭忍不住擰起，垂首頗為謹慎的從褂子口袋裏的掏出一張折疊平整的小紙條，默默的盯了紙條好一會兒，他這才打開，紙條有些泛黃，顯然是從廢舊的草紙上撕下來的，上面的字也不是很好，甚至連工整也算不上，可是那上面明晃晃的於春堂戲班，還有宋山幾個字卻是異常清晰。

狠狠地攥了攥拳頭，本就不算大的紙條被他整個團在手心，想著母親蒼白消瘦的臉龐，還有父親佝僂頹喪的背影，程懷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神色鄭重的再次的問道，“於春堂戲班，宋山，你好好想想，真的沒有這個人嗎？”

宋山這兩個字他咬得格外清晰沈重，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瀕臨絕境的困獸，仿佛對方一個否定的回答就能將他打入深淵。

夥計看著他緊張而又暗含期待的表情，擰著眉認真的思索起來，可他在這裏這麽長時間，知道姓宋的也就兩個，確實沒有什麽叫宋山的人。

看著面前緊緊盯著自己的人，他只能尷尬的撓了撓頭，有些抱歉的對著對方說到“咱們寧城就只有一個於春堂，頂頂有名的，我在這裏待了五六年，宋山還真的沒有聽過。”

程懷瑾捏著手裏的紙條，不算細膩的指尖有些發白，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，只是沈默的站著，一邊的小夥兒看他這表情估計他是碰上難事了，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看著他，試探著說道，“要不，你在別處的戲班子問問，地址記錯了也說不定。”

程懷瑾的眼神暗淡下來，看著面前這個熱心的小夥兒那副小心的生怕刺激到自己的表情，頹敗中升起一絲暖意，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安慰人的話，卻讓程懷瑾奔波多日的不安得到了一絲平緩，天無絕人之路，他也沒有權利選擇退縮。

實際上這樣的結果自己也並不是沒有預料到，之前心中難免還是抱著一份希望，最壞也不過是如今這樣，不過是更艱難一些而已，他總會找到出路的，想到這裏，他盡力扯開一抹笑對著面前的小夥子道謝。

“小鄭！”一聲呼打斷了兩人，程懷瑾轉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，就發現剛剛在臺上唱戲的女子站在不遠處，她這會兒還穿著那身白色的戲服，連妝都沒卸。

小鄭轉頭，就看見宋先生正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，他連忙上前幾步，沖著對方有些殷勤的笑了笑，露出兩顆虎牙，十分討喜的樣子。“宋先生，哎呀！您怎麽上這兒來了，有什麽吩咐嗎？”

聽到小鄭的稱呼，程懷瑾詫異的打量著面身著戲服的人，這才發現剛剛在臺上風情婀娜的杜麗娘竟然是一個男子。

其實，他知道很多旦角兒都是男子，只是沒想到這位的扮相竟是一點兒違和感也沒有，這會兒下了臺，哪怕對方依舊穿著那身白色的戲服，身上卻沒有了那份女子的婉約柔和，再看他的身高，還有聲音，確是男子無疑。

“只是出來松快松快，怎麽回事？”宋先生輕輕的搖了搖頭，察覺到程懷瑾的註視，神色溫和的沖著程懷瑾點了點頭。

“您說他呀，他是來這兒找人的，對了，說來倒是也巧，他找的人跟先生您同一個姓，叫宋山。”小夥子對著他崇拜的宋先生當然是有問必答。

原本以為男人就是順口一問，卻不想他話音剛落，就看見宋先生有些煞有其事地打量著面前的青年。

程懷瑾看見對方那雙狹長上挑的鳳眼，對著自己上上下下的打量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，有些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腳，不過他也不是小氣的人，隨後落落大方的沖著對方笑了笑，雖然這會兒自己實在是有些邋遢，不過出門在外也沒辦法，比起找到那位表叔，這些都不算什麽。

雖然不認識面前的人，但是看著小鄭的態度，還有周圍隱晦的朝著自己這邊打量的目光，程懷瑾估計這人在這裏的地位肯定不低，不過這和他畢竟沒有什麽幹系，看了看已經快要斜下的日頭，趕在天黑之前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。

然後再慢慢計劃，心中有了計較，程懷瑾也不再盲目慌亂，隨即便準備和面前的人告別，卻見一身戲服的男人沖著自己笑了笑，“你上來吧！”

說著也不管程懷瑾的反應自顧自地上了樓。

看著他修長灑脫的背影，程懷瑾頓了頓，有些不明白這位宋先生的意思，反倒是一邊的小鄭十分羨慕的看著程懷瑾，伸手推了他一把，“你傻楞著幹嘛，還不快跟上去，那可是宋先生，他在寧城認識的人可不少，說不定能幫幫你。”

程懷瑾這個時候也反映過來了，沖著小鄭感激地笑了笑，快步跟上了二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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